达隆·阿西莫格鲁是2024年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麻省理工学院经济学教授。他与詹姆斯·A·罗宾逊合著了《国家为何失败:权力、繁荣与贫困的起源》,并与西蒙·约翰逊合著了《权力与进步:我们与技术和繁荣的千年斗争》。他在Project Syndicate上的专栏文章指出,尽管民主党在一些近期选举中依靠硅谷、少数族裔、工会和大城市的专业人士获得胜利,但这一联盟从未真正持续。民主党逐渐在文化上与那些他们需要赢得的选民脱节,甚至表现出轻视态度。
美国总统选举的结果更多的是民主党的失败,而不是特朗普的胜利。
民主党之所以失败,不是因为美国总统拜登竞选时间过长,也不是因为哈里斯不够资格,而是因为他们逐步失去了工人阶层的支持,且未能重新赢得他们的信任。
很久以前,民主党就不再是美国工人的党派了,这与他们对数字化变革、全球化、大规模移民流入以及“觉醒”理念的支持有关。
如今,最可能投票给民主党的是高学历人群,而非体力劳动者。
如果中左翼党派不更倾向于支持工人,在美国乃至其他地方的民主制度都将面临威胁。
尽管民主党确实在一些过往的选举中赢得了硅谷、少数族裔、部分有组织的劳动群体以及大城市专业阶层的支持,但这种联盟从未具备持久性。
这种组合让全国许多地区的工人和中产阶级,尤其是小城市和南方的选民感到疏远。早在2016年,这个问题已经显现出来,因此拜登在2020年选择了亲工人的产业策略。
拜登的经济政策的确为工人阶层带来了成效,创造了就业机会,并强化了美国的工业基础。底层工人的工资快速增长,政策也在移民、保护主义、工会支持和公共投资方面,稍微向美国工人的立场靠拢。
然而,党内高层——尤其是集中在繁荣的沿海城市中的高学历活动人士,始终未能真正理解工人阶层的文化和经济关切。相反,民主党常常给人一种训诫或指责他们的印象。
我自己设计了一个测试,以此来理解民主党与美国工人之间的关系:如果一名民主党精英被困在一个陌生的城市,他更愿意在接下来的四小时里与一位只有高中学历的美国中西部工人交流,还是与来自墨西哥、中国或印尼的硕士以上学历的专业人士?
每当我向同事和朋友提出这个问题,他们都认为答案是后者。
哈里斯起初强调中产阶级和爱国主义,似乎有意解决这一问题。如果这种争取工人选票的努力可信,的确有可能赢得选举。然而,最终的竞选活动还是围绕着党内核心选民关心的问题展开。
试图扩大联盟的最大努力,在于通过利兹·切尼(被共和党驱逐的前国会议员)吸引郊区女性,尤其是在堕胎问题上。
生育自由可能是一个关键问题,但永远无法靠这个赢得工人阶级的支持,尤其是工人阶级男性的支持。
在经济问题上,民主党可以不断谈论机会和就业,但如果不与科技和全球商业精英拉开距离,这种宣传不会转化为真正的亲工人议程——工人们会看得一清二楚。
即便硅谷本身也开始逐渐脱离民主党(具有讽刺意味),但现在正是改变路线的最佳时机。
然而,重新定位将变得非常困难,因为特朗普和万斯领导的共和党已经得到了工人阶层的支持,尤其是制造业工人和小城市的居民;同时,民主党的精英们与工人阶层和许多中产阶级的文化脱节愈发严重。
令人遗憾的是,拜登的议程确实开始逐步为工人带来好处(证明全球化和日益加剧的不平等并非不可逆的自然力量),但下届政府的政策几乎肯定将支持富豪阶层。
对中国进口商品征收高关税,不会带回已流失的工作岗位,当然也不会帮助控制通胀。尽管拜登的疫情期间政策(加上特朗普的刺激措施)确实助推了通胀,但美联储成功恢复了物价稳定。
然而,如果特朗普向美联储施压要求进一步降息(以提升个人声望),通胀可能卷土重来。
此外,特朗普对加密货币领域的支持,可能会催生更多骗局和泡沫,对美国工人或消费者毫无益处。他承诺的减税措施,将主要惠及企业和股市,任何因此增加的投资,很大程度上都会流向科技行业和自动化领域。
更广泛地说,未来四年的技术政策可能会给工人带来灾难性影响。
虽然拜登发布了一项关于人工智能的重大行政命令,但这只是第一步。如果缺乏适当的监管,人工智能不仅会对多个行业造成严重破坏,还将导致对消费者和公民的普遍操控(看看社交媒体的情况即可),并且作为帮助工人的工具的真正潜力也将无法实现。
通过支持硅谷的大公司和风险投资家,特朗普政府将助长劳动力替代自动化的趋势。
特朗普对美国制度的威胁对工人来说也构成重大风险。
众所周知,他将进一步削弱民主规范,增加政策制定的不确定性,加深两极分化,削弱公众对法院和司法部等机构的信任(他会试图利用这些机构为自己服务)。
这种行为不会立即导致经济崩溃,短期内甚至可能鼓励他偏爱的公司(包括化石燃料行业)增加投资。然而,从中期来看(比如十年左右),机构的削弱和公众对法院的信任下降将对投资和效率造成损害。
这种制度性弱点总是带来经济损失,并可能在依赖创新和复杂先进技术的经济中,产生真正的灾难性影响,这类经济需要更强的合同支持、信任关系以及对法治的信心。
如果缺乏专家主导的监管,许多行业——从医疗保健和教育到在线业务和消费服务,将充斥伪劣产品,而非高质量产品。
如果经济无法推动创新和生产率增长,工资将停滞不前。然而,即便面对如此不利的结果,许多工人也不会回到民主党阵营,除非民主党真正考虑他们的利益。
这不仅意味着采纳支持工人收入的政策,还意味着以工人能理解的语言与他们沟通,尽管这种语言对沿海的民主党精英们而言可能颇为陌生。